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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占氏的一生,從俗界入梵界,從貴胄到法師,從府衙吏役到學術巨擘,人生際遇變化如此之大,學術成就如此令人仰慕,堪稱楷模。而當時的清朝,正是江河日下、內憂外患并現的淪落期。據說占布拉·道爾吉在藏修行期間,一直與嘉慶皇帝、駐藏大臣、駐青(海)大臣保持著密切關系。值得疑問的是,這樣一位邏輯思維清晰、詩賦才藝突出、人生境界恢弘的科學家,具有宏闊的濟世情懷的潛修者,出身于顯貴王族的有抱負青年,即便是在遁入空門之后還保持著對世俗關注--從其歸鄉之愿、著作的執著、韻文體自述詩中流露的常人傷感可以推及于此——的藥學和佛學大師,對家國命運有哪些值得關注的意念?對清廷走向又有哪些不便言喻的預知?
這些,可能永遠都是迷。
在前述《我主金剛持葉喜日東布丹畢賈拉贊自行注疏·喚醒今世長夢之如意摩尼》這部修行小傳中,處處呈現出占氏勇猛精進、有僧格、有境界的形象,而非空、冷、寂、灰的“枯修”形象。當時,在佛門中頗盛行將修行次第與捐募財物直接聯系起來的亂象,致使一些功利之徒混入佛門,堂而皇之地成為“上師”、“法王”、“活佛”,私下里則釣名沽譽,無所不為。對此,占氏大膽抨擊:
募捐功德后居上,
一時佛道喪倫常。
窮奢極欲萬劫門,
荒謬絕倫攀附忙。
一般來說,佛門不主張言過論非,對于逆行和亂象,會抱持著視而不見式的超脫與空觀,淡然處之。上述詩文中占氏的這種義憤,則頗有佛門革新者的精神,在關乎佛門命運的大是大非問題上敢發獅吼,映印出其宏闊的心宇。
其實,《蒙藥正典》本身,何嘗不是一部革新之作。在當時權威著作眾多、先賢和經典足以使醫壇鴉雀無聲的情形下,占氏敢于創新、求真和匡正,難能可貴。占氏的研究,糾正了由于梵文、藏文、蒙文、漢文乃至阿拉伯文轉譯之下造成的認藥錯訛,補充了由于藥例應用與交流新增的藥物,并在此基礎上系統集成,形成了以“藥例”為核心,以“樹喻法”人體寓命學說、“穴位圖示”為補充的《蒙藥正典》。盡管,上述篇目依據了經典藏醫著作《四部醫典》的框架,但是作者的發揮、比對尤其是圖示和應用藥例的搜集補充,則實屬難得的創新。
尤須提及的,是作者的研學動機。用占氏《序論》中所引用的《菩薩地論》中的語言來說,“菩薩尋求醫學知識,是為眾生治療各種疾病,以饒益無量眾生”。這種宗教情懷是無私、無我且極難實踐的。占氏實踐了這種情懷,他窮經皓首,不求聞達,生前事實上并未大規模結集自己的研究成果——應該確信他亦不曾期望死后有人結集自己的研究成果并借以成名。作為有情眾生之一,人類誠如《楞嚴經》所云:“知見每欲留于世間,業運每常遷于國土”。人們往往極盡世智聰明,釣名、應景、賈賣,造作了大量的并無知見的戲論文字——信息垃圾,結果只能是水泡般轉瞬破滅。若無大情懷,便無大手筆。只有不存私見、不求名聞的濟世之作,方能名存青史,《蒙藥正典》便是例證。歷史就是這樣公允,就像誠實的大地一樣,對于自身繁衍的果實,它總會公正地呈獻給秋天。
在勇猛精進、革新除弊和不求聞達之外,占氏還具有才情卓越的一面。據說,《蒙藥正典》中的所有墨線圖,均為占氏手繪,且他手繪的野人圖,已被世界各國同行當做模版使用。至于詩賦境界,前述“記夢詩”已有展示。
關于占布拉·道爾吉,尚有很多謎團待解,很多基本的問題尚待權威回應。例如:
我們目前通稱的《蒙藥正典》這個書名,是翻譯的創新,還是出自權威語言?有資料顯示,占氏的藥學著作包括大、小《無誤蒙藥鑒》,那么它們到底是主題并存的著述,還是初稿與成書的關系?目前的譯本是哪一部?抑或是兩部的集成?有資料說,占氏除了著有《蒙藥正典》,還著有一部《蒙藥材圖譜》,那么當前譯本中的插圖來源是否是取自《蒙藥材圖譜》?或者所說的《蒙藥材圖譜》就是目前通行的《蒙藥正典》中的“藥例”章?還有,文獻記載,占氏出家前已有妻子兒女,其妻是功名顯赫喀喇沁王的郡主,喀喇沁王則是功名更為顯赫的嘉慶朝定親王綿恩的女婿。在占氏出家后,有關占氏妻兒的去向記載為何只字無存?占氏的妻子會不會就是當朝定親王綿恩的外孫女?親王的外孫女會不會在夫家出家后隱居京城?
……
這些問題,都有待于進一步的厘清、考據和定論。
但有一點不容置疑:占布拉·道爾吉,是中國古代蒙醫藥學的代表人物,是中國近代蒙醫藥學理論體系的主要建構者。當我們說起李時珍、張仲景、宇拓·云丹貢布、伊希巴拉珠爾的時候,應該說到占布拉·道爾吉;當我們提到《黃帝內經》《本草綱目》《甘露四部》《宇妥醫典》的時候,應該提到《蒙藥正典》。
面對占布拉·道爾吉這個并未廣為人知的名字,由于其卓越的學術成就和常人難以企及的修為境界,更由于他所鐘情的古老蒙藏醫學內具的深邃、神秘的東方智慧,我們尤應心生敬畏,心生自豪,心生喜悅。
作為草原人,我們更應該驕傲我們的“草原藥王”,更應該驕傲我們的草原在醫療、文化、宗教乃至政治等諸領域締造了奇跡的王者歷史。
(完)
王小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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