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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與常人遁入空門的情境有所區別的，是占氏的顯貴身世。一般人看破紅塵，往往是從苦悟出，于凄苦的生計、意外的災禍、人生的重挫中幡然醒悟，而占氏則是從富、貴、甜、香中咂出了空苦無常的氣息。

 也有民間傳說，占氏是由于權位之爭被迫出家的。若此說有據，則占氏顯然是對權貴生活執著甚深的人。那么，這樣一位對名聞利養耿耿于懷的人，在競爭扎薩克（執政者）失意后，為何沒有選擇其他若干通向富貴溫柔鄉的出路？

 比如，到京城做一個貴族京漂兒整天遛鳥玩兒，到不遠處岳父家祖輩上的蔭封地木蘭圍場旁邊圈一塊兒地經營，或者到承德府（當時奈曼旗出荒事務歸承德府管轄）定居把人生當做一次綿長的避暑，等等。因為畢竟，占氏是有著皇帝親封的“都統令”職銜的人——這職銜即便是個虛銜兒也是能上不能下能帶到棺材里去的如意寶；而且，占氏的血液還流淌著到死都不能被剝奪的臺吉身份基因；再者，若論起親戚來，占氏還是定親王綿恩的外孫女婿——此乃姻親意義上的不折不扣的皇親。對于一個執著于世俗際遇的人來說，這哪一條路都比出家來的舒坦。至于坊間有傳的“占氏是迫于兄長的迫害不得已出家”的說法，筆者以為以占氏的“皇親”身份，加之有頗為強勢的喀喇沁王的蔭護，應無此虞。此外，以其兄長阿旺都瓦底扎布后來任內的良好聲名與不俗作為，筆者以為其人格境界應不至于狹劣至此。再者，便是為了回避 “政敵”兄長的逼迫，上述幾種選擇也總比出家為僧的“避害”效果更佳。

 那么，貴族的身世，奢靡的生活，促使一個人產生出離心的機理何在？筆者以為，大凡權貴生活，往往呈現某種程度的精神墮落與人格萎靡，占氏周遭的情形亦復如是。在若干可能引發占氏看破紅塵的假想情境中，我們不妨做一番大膽設想，穿插到本文中——以消除由于歷史故事匱乏帶來的人物描摹的呆板，以及由于蒙藥專業的冷僻導致的敘述乏味--我們設想占氏出家時候身處的扎薩克衙門是以下這樣一種情境：

 這是一種被金錢、名譽、色欲、強權等浮塵遮蔽的場域，人們在安逸或忙碌中盡享當下的快意，無暇思考終極的生死問題，忽略著空苦無常的世事真相，用酒精、情欲、儲蓄、權謀、虛名勾兌著有限人生的虛妄滿足。而且，人們回避生死話題的邏輯前提是“人死后就什么也沒有了”的“斷空”觀念。循著這樣的認知，人們找到了無惡不作的任性借口，和肆無忌憚的功利理由。于是，極度的、赤裸的功利化思維彌漫在扎薩克衙門上下。王爺、貝勒、臺吉們在功利色欲追求上無所不用其極，似乎要通過無止境的貪婪、揮霍、占有、宣泄，來“稀釋”“人死后就什么也沒有了”這個令人沮喪的概念。然而，占氏發現，那些富貴的人兒，并非盡如想象的那樣富貴得昏天黑地一塌糊涂——與窮苦之徒苦于生計終朝奔波相映成趣，富貴者依舊終朝勤苦營求著分外的銀錠、爵位、田宅、女眷、虛名，他們（她們）雖受用有限而對色塵的營求、守望、吝惜無厭，貪著之頑固、執拗、決絕至于可悲。占氏發現：“富貴”這樣一種本來應該指向于“好”的果報，在現實中竟然發酵成具有慳吝藥性的毒品——那些“富而益慳”的人兒，如果不小心錯付了一枚銅板，就會如一個餓了三天的乞丐把僅有的一塊奶酪送給了一條惡狗那么憂悔；那些“貴而益吝”的人兒，如果不小心落空了一文銅錢的利養，就會像一個病入膏肓者錯過了一副可以痊愈其絕癥的妙藥那么憤恨…… （待續）

王小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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