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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幾年的兵荒馬亂，人們熬過來了，但到了1948年的春夏，青黃不接，北艾里的人們遭遇了大饑荒。我忘不了瑪拉沁小學的那堂音樂課，老師教唱戰地歌曲，我饑腸轆轆跟著唱，歌詞唱的是“大炮連聲響，國民黨遭了秧”，我的肚子“咕嚕咕嚕”地在伴奏。由于饑餓，叔叔的病情加重，開始咯血。父親再次去鄭家屯，賣牛，買米，我們還以為能換回很多米呢，結果只換回四十斤高粱米。

 堅持到七月下旬，父親突然病逝。一般在饑荒年，人們都有驚人的消化力和吸收力，不知什么細菌突破了防線，使父親患上與饑餓不搭界的急性腸胃炎，不斷地排泄綠水，止也止不住，沒過幾天，終因嚴重脫水，一條硬漢子，四十七歲的生命畫上了句號。那天是農歷七月十九。當時，我奶奶、我叔叔和我，欲哭無淚，都傻在那兒啦；媽媽手忙腳亂，顧不上哭；二弟和三弟，年齡尚小，不懂得哭。父親，您種了一輩子地，離開這個世界時，腹中卻無半粒米；您經歷了清朝、民國、偽“滿洲國”，熬到土改，分了兩坰好地，卻沒等到收獲的季節；您盼望自己的兒子出息成能寫會算、會講漢話的人，可是他才上小學二年級。您有太多的遺憾和無奈！父親，您為人子，為人兄長，為人父，盡力了！

 又勉勉強強支撐了五個月，于農歷臘月十九晚上，叔叔也走完了自己的人生路，享年三十八歲。我出去請了幾個人幫助料理后事。五個月前，把北炕上的衣柜改成棺材，裝殮了我父親：現在則把南炕上的衣柜改成棺材，裝殮叔叔。臘月天氣，地凍天寒，人家說，凍土太硬，挖不下去，放在地面上吧。我們說，哦，先放地面上吧，以后再想辦法。第二天媽媽說，你去看看你叔叔，別讓野狗掏了。我去一看，驚呆了，不知哪兒來的大火，把叔叔的遺體燒得干干凈凈，地面上只留下骨灰。我年紀雖小，也知道這是最好的結局，奶奶和媽媽更知道，于是，懸著的心放下了。屯子里的人說，這是天火燒的，你們家的人升天啦。媽媽說，這是“騰格里阿爸”（老天爺）安排的。那年，我十歲，二弟六歲，三弟三歲，奶奶七十歲。

 1948年不堪回首。父親走后，我掄著釤刀在西大甸子打草，我的個頭兒還沒有釤刀的把柄一半高，鄰居用大車幫我把草拉回家來，還夸獎我，這孩子真懂事，這么小就能打草。那年，家里沒打下多少糧食，農會召集北艾里的住戶開會，決定每戶捐助三升（1升=5斤）糧，可是當我和奶奶去收的時候，關系好一點的，很痛快地給了，關系一般的，就不那么痛快了，這種情況無異于討飯，我們不好意思再去了。那年，我家沒有蕎麥面、黃米面和炒米，沒有豬肉和牛奶，1949年的春節，包的是素餡高粱米面餃子，蒸的是小米面發糕，正月里也沒心思像往年一樣聽整部的“烏力格爾”。

 生活是一部書。這部書里有你的祖輩父輩，也有你自己；有大人，也有孩子。生活這部書，每個人都在讀，大人在讀，孩子們也在跟著讀，體驗生活的酸甜苦辣。

二十一

 春節后的一天，門口來了兩個客人，驚奇地往院子里看，我奶奶認出這是三姑夫，年輕的是他的大兒子。三姑夫進屋說：“以前謝家不是這樣啊，房檐耷拉著沒人修，墻皮脫落了沒人抹，院墻塌了沒人補，我還以為走錯門了，發生啥事兒啦？”奶奶講了原委，三姑夫和我奶奶商量，并決定等開春天暖和了，來接奶奶和我。三姑夫走后，奶奶也做出了一個驚人的決定，把媽媽叫到跟前坐下，對媽媽說：“你還年輕，為了孩子的前程，你另找個人家吧，西院的曼札老頭說，他有個親戚很合適，你要愿意，咱們快點兒辦，以后呢，我領著大孫子去我三姑娘家。”四月，姓金的叔叔帶著五石糧食，入贅我家。五月，三姑家托人把我和奶奶接走了。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