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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沙坨子里長大的孩子,對大自然有一種天然的親近感。我三歲時發生的“走失事件”,是天性使然。到了四五歲,走出去一二里地,自己就能找回家。到了六七歲,走出去三四里地也沒問題,如果結伴而行,走得更遠了。
我們那里,每年開春之前,總有一段時間是風沙天氣,刮得昏天黑地,紙糊的窗戶啪啦啪啦地響,奶奶就嚇唬我說:“外邊風大,有瘋狗,不能出去啊。”我從門縫向外望,見沙蓬不時從大門口滾過。沙蓬,蒙語叫“哈姆合勒”,扎根淺,遇到大風,根就斷了,借著風力到處滾,播撒種籽,延續后代。我常不管大風和瘋狗,一個人偷偷溜出去,追著沙蓬跑,樂此不疲。
陽春三月,嫩綠的小草破土而出,我們便開始在屯子附近的沙土地里挖“曼珠亥”吃,它只有一寸來高,葉子也很小,可是根莖卻有半尺長,像竹筷子那么粗,暗紅色,吃起來很甜,如果挖到了“曼珠亥”,就像挖到人參一樣高興,這是大自然饋贈給孩子們的禮物。小根蒜的蒜頭有手指肚那么大,挖出來,洗干凈,拿回家蘸醬吃。等到榆樹開花的時候,孩子們一幫一幫地到瑪拉沁廟周圍的榆樹林里,爬到榆樹上摘榆樹錢,邊摘邊吃,裝滿了小籃子,肚子也吃得溜圓。
一到夏天,大門外通往東沙坨子的那段斜坡上,“浩吉格爾花”開滿了乳白色的花,香氣彌漫在整個屯子里,它的花瓣像爆米花,并不鮮艷,蒙古名字也不雅,但在我兒時的記憶中,它所發出的那股奇香,總也抹不掉。我在構思這篇習作時,查閱了馬毓泉先生主編的《內蒙古植物志》,才知道它的學名叫紫丹草,“花可提取香料,全株可供固定沙丘用”。從屯子往北走,路邊的杠柳有一米多高,開著紫紅色的小花,吃到嘴里,像羊奶一樣香甜,葉子暗綠色,窄而肥厚,能擠出羊奶般的白漿,果實像山羊的犄角,我們就叫它“亞曼伊布熱”(羊角),我覺得把杠柳稱作羊角柳更形象一些。這時屯子周圍的苦馬豆花(達布僧其其格)也紅成了一片,枝上掛滿了“羊尿泡”。
有時候,我們三三兩兩地結伙出行,到更遠的沙坨子里玩耍,每人一把小鐮刀,鐮刀既可以割草,又可以挖野菜,還可以防身,刀刃很鋒利,用夾板護住。此時的沙坨子,早已被堿草、狗尾巴草、白茅草以及很多叫不出名字的青草覆蓋得密密實實,足有二尺來深,風兒吹過來,掀起層層草浪,一波一波地向前“流動”,人在其中,猶如光著腳丫行走在水面上,清爽而愜意;各種野花隨風搖曳,姹紫嫣紅,那藍紫色的是鈴當花(狐日盾查干),粉紅色的是狗娃花(布榮黑),鐘狀的燈籠花(寶日哄古斤那)是白色的,上邊有紫色斑點,藍色的翠雀花(伯日其其格)把花莖挺得直直的,有一雙美麗的大眼睛,像一位驕傲的公主……我的一位朋友略懂中草藥,他在讀這篇習作的初稿時,不住地感嘆:你們老家簡直是個中草藥寶庫,你提到的這幾種花都能入藥,杠柳的皮入藥叫北五加皮,苦馬豆的果實能入藥,鈴當花的根能入藥,叫桔梗,燈籠花又叫紫斑風鈴草,可以全草入藥,特別是那個翠雀花,蒙藥名扎杠,治療腸炎和腹瀉很有效,當年你要是采一把翠雀,煎湯給你父親喝,也許能挽回老爺子的性命。當然,這是后話。
我們幾個小伙伴,繼續向沙坨子深處走去,在北艾里正北方向二里多地的地方,有一個沙洼(烏森茫哈),常年有水,一尺來深,平時供牛群飲用,此時我們光著腳從水中趟過去。再往東北方向走三四里地,是柞樹坡(察爾森溫都爾),坡上長著兩棵連理柞樹,像熱戀中的青年男女在唱《敖包相會》,歐李兒(烏藍)生長在坡下的草窠里,果實紅綠相間,熟透了是紅色,吃起來酸甜酸甜的,口感很好。前邊是一片一丈來高的沙丘,如同大海里的島礁,沙丘上的沙子細細的,白白的,被夏日的陽光照得明晃晃的,查布嘎蒿和沙柳把明沙固定在那里,不讓它流動。 (待續)
謝仲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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