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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姐的病日漸加重,到第二年夏天她就走了,她在這個世界上只生活了十五個春秋,她的名字叫梅其其格。剛把表姐抬出去,媽媽就臨盆,北艾里謝家新房子的門上,第二次掛出了系著紅布條、用柳條彎成的小弓箭,就是我的二弟。二弟出生時險些出事,通常嬰兒脫離母體應該會哭,這是自主呼吸,可是他不會哭,接生婆讓人把家里做飯的鐵鍋端來,扣住二弟,家里人都擔心會把二弟憋死,但不知怎么回事,二弟竟然哭出了聲,宣告自己的誕生,第三天就開始睡在搖床(烏勒格義)里,搖床內鋪著裝有蕎麥皮的布袋。聽說我也是在搖床里搖大的。
表姐沒了,我便少了玩伴,經常一個人在菜園子附近玩。菜園子外邊,蒿草又深又密,各種昆蟲在草窠里舉行大合唱,“沙大蟲”煽動著淡紅色的翅膀,發出“沙、沙”的聲音,從這里飛到那里,螞螂拖著長長的多節的身體,平展兩對透明的翅膀,這里“點”一下,那里“點”一下,好像在視察工作。但對這些,我是充耳不聞,視而不見,我只對蟈蟈兒感興趣。蟈蟈兒有保護色,你就是聽見它的叫聲,也不一定能看見它,天越熱,蟈蟈兒的叫聲越亮,所以,捉蟈蟈兒需要耐性,豁得出站在烈日下流汗,但它逃不過我的眼睛,抵不過我的耐性,我站一會兒就能把它捉住,裝進籠子,吊在房檐下,聽他唱歌,蟈蟈籠子是我自己用沙柳的嫩枝編的。我家的菜園子,夏天種菜,有豆角、茄子、辣椒、黃瓜……黃瓜是旱黃瓜,短粗,沒有刺。除夏菜外,還種幾壟煙葉,栽兩壟大蔥,點一壟笤帚糜子,秋后笤帚糜子成熟后,把穗子割下來綁笤帚,我叔叔綁的笤帚好看又耐用。園子四周種窩瓜,窩瓜蔓子爬到壕上,開黃色的花,花瓣又肥又大,分雌雄,雌花花梗肥胖,肥胖處長小窩瓜,奶奶警告我,小窩瓜不能摸,一摸就化了。奶奶把雄花掐下來給我,我把它塞進蟈蟈籠子里喂蟈蟈兒。園子里還種了一些土豆,有一次我和二弟起土豆,我刨,二弟撿,我把二齒鉤子刨到二弟的頭上了,幸虧我手輕,否則出人命了。
到了秋后,園子里的菜都下了架,把枯梗敗葉摟到一邊,把菜地騰出來,用石磙子壓實就變成了場(cháng)院。秋莊稼收割后,先拉進場院垛起來,這時場院就成了我們孩子的樂園,在莊稼垛上爬上爬下,捉迷藏,翻跟斗,逗打笑鬧,直聽到大人喊“回家吃飯嘞”才戀戀不舍地往家走。
難怪“走失事件”發生后表姐哭成那樣,屯子周圍沙坨連綿,雜草叢生,三四歲的小孩子如果沒有大人的監護,一個人走進去,確實很危險。那時候屯子周圍的沙坨子,植被覆蓋度相當好,到處是很深的草叢(烏楞),野兔野雞出沒。北艾里有一個叫寶音的獵手,槍法好,每次出去,用不了幾袋煙的工夫,就能提回一只野兔或野雞。
這里的人們雖然以種地為生,但也保留著一些先民的遺風,圍獵(阿博)就是其中的一種。從瑪拉沁往北,一直到六十里外的協岱村,是個天然圍場,每年冬季,在約定的時間,十里八鄉的人們聚集到這里圍獵,有騎馬的,有步行的,有人扛獵槍,有人牽獵狗,沒有槍沒有狗的,手里拿著“布魯”(打獵用的彎頭木棒),一撥一撥地從北艾里邊上走過,有時也有幾個十一二歲的孩子夾雜其中,我很是羨慕,我問過別人,這些小孩子也會打兔子嗎?他們告訴我,小孩子不會打兔子,發生爭執時,他們當裁判,按圍場規矩,把有爭議的獵物放到五十步開外的地方,爭執雙方各打三布魯,沒打中或打中次數相等時,獵物歸小孩子。我想,等我長到十一二歲,也要參加圍獵當裁判。我父親和叔叔從來不參加圍獵,關于這個問題,媽媽的回答是,“咱家的人都不愿殺生。”想來,不殺生、不參加圍獵的“規矩”,可能是因為住在寺廟附近,受寺廟文化影響的緣故吧。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