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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不能餓,牛也不能餓。”這是父親常說的話。從掛鋤到秋收前,是打羊草的季節。父親和叔叔掛了鋤,還不能歇夏,要打羊草。打完了,拉回來,垛到院子里。我們家的羊草垛向來是高高的。那時候家里的牛,除放養外,還要備足草料。
自給自足的自然經濟,缺少來錢的地方,糧食舍不得賣,牛也舍不得賣,唯一的進項是賣柴禾。每年打完場,到第二年春播前,有四五個月的時間,大部分時間都用來打柴禾。在打柴禾方面,我叔叔是行家。柴禾有軟硬之分,用摟耙(lōu pá)摟回來的是軟柴,其實是雜草,大摟耙一摟,連草根都拽出來了,很傷生態,好在那時候沙坨子里的草很密,一二年顯不出來,年頭一多就不行了;硬柴,指的是查巴嘎蒿和小灌木(包特),用砍柴鐮(蘇赫哈都爾)砍,砍柴鐮的刀頭短而寬,刀背厚。軟柴自己燒,硬柴大部分要拉到四十里以外的遼源縣城鄭家屯去賣,老牛拉車,賣一趟柴禾,來回需要兩天。買食鹽、買紅茶以及各種日用品,都要用賣柴的錢。
一年四季,初夏秋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我的祖輩,我的父輩,就是這樣過來的。我們家的老人都不擅長講故事,清末民初什么樣,已很遙遠,偽“滿洲國”時期,我經歷過幾年,我現在記得的,都是從他們三言兩語的簡短講述,加上我自己的感受中得來的。
祖輩父輩在瑪拉沁這塊土地上立足,其實很艱難。根據當時“偽滿洲國”頒布的《糧谷管理法》,實行 “糧食出荷”和“糧食配給”,種地打的糧食,除全家人的口糧,還要交付“出荷糧”,越到后來,“出荷”的糧食越多。不僅糧食要“出荷”,馬匹、肉牛是戰爭物資,也要“出荷”,為此還成立了由村長、甲長和警察組成的“搜荷班”,我五六歲那年見過“搜荷班”到我們家催繳“出荷牛”。難怪我們家的牛發展到十來頭,頭數就不見長了,原來被“出荷”走了。
我們家耕種的是坨子地,廣種薄收,產量不穩,遇上風調雨順的年景,能打很多糧食,我記得最多打過十多石(dàn,1石=500斤)糧食,去除口糧,去除“出荷糧”,還能剩下一些。怕就怕災荒年,父親撐持這個家,懂得擔當,他要保證一家人吃得飽,一年四季不斷炒米、黃米面、蕎麥面和奶食品。
六
1938年,虎年,農歷四月十五,在北艾里謝家新房子的門上,掛出了用沙柳條彎成的小弓,弓上搭著箭,箭頭朝外,用紅布裝飾,一個男孩在這里降生,這就是我。我出生后不到一年,母親就去世了。母親去世后,父親沒再續弦,他把全部希望都寄托在我的身上。我聽嬸母描述,母親得的可能是頸部淋巴結核,當地叫鼠瘡。我對親生母親一點印象也沒有,我是由嬸母撫養長大的,我從開口說話起,就叫嬸母為媽媽,本文中也稱媽媽。在我之前,我的這位媽媽有過自己的孩子,但夭折了,所以在我這一輩份上,我是謝家的大哥,在我后頭的,按二弟、三弟地往下排。
要問我是什么時候開始學走路的,什么時候開始說話的,我說不上來,但問我還能不能記起兒時的事,第一件事是什么,我會毫不猶豫地回答,是三周歲時發生的“走失事件”。當時我四姑的女兒、我的表姐住在我們家看病。那年夏天,我一個人在院子里玩,有一只蝴蝶在我周圍飛,我想抓這只蝴蝶,可蝴蝶飛出了院子,飛過大門外那段幾十米長的斜坡,進入東沙坨子,一直向東飛去,我就在后邊追。飛呀,追呀,飛呀,追呀,沒追上,蝴蝶不見了,我也找不到家了。父親和叔叔下地干活去了,奶奶、媽媽、表姐發現我不在院子里,急得團團轉,在屯子里到處找,連井臺上都去看過,最后還是表姐在離屯子三四百米遠的沙坨子上找到了我,把我領回了家。到家后我倒是沒咋地,可憐的表姐卻哭成了淚人兒。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