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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區域中心城市,通遼城可謂八方輻輳,不論城周邊的老百姓,還是遠在各旗縣的農牧民,趕集、辦年貨,賣牲畜、糧食、皮張,都要進城到通遼。于是,就興旺了提供住宿、吃飯的飯館、旅店和大車店。
老通遼的旅店雖然算不上豪華奢侈,但相對大車店來說,檔次上畢竟要高一些,價格自然也高。所以,農村牧區到城里來辦事的,大多選擇住在大車店,圖的就是經濟實惠。至于趕著大車進城的,住大車店更是不二的選擇。
老通遼當初有多少家大車店,現在已經無法統計,據老年人回憶,民國時期,通遼大車店最多時有二十幾家,日偽時期經濟蕭條,大車店和其他行業一樣,倒閉的倒閉,沒有倒閉的也只能勉強維持,到1945年,城里的大車店僅剩下了六七家,分別是:位于北大街的曹家店、周家店、向陽大街與和平路交匯處的東風店、中心大街與和平路交匯處東側的海風店等。
大車店,顧名思義,不僅人要住店,大車也要“住店”,所以,大車店的院子就要大。否則,上秋賣糧食的季節,四面八方的大車成群結隊地往城里來,就失去了賺錢的時機。大車店里人住的地方是大通鋪,十幾間房子,從中間一分為二,兩側的屋子里都是對面炕,為解決取暖,大炕下面有幾個“門灶”,就是在炕沿墻下面留出幾個燒火的洞。幾捆秫秸塞進去,屋子里就溫暖如春。大車停放在院子里,牛馬則另有牲口棚子,長長的一大溜。
大車店里房間的標準也不一樣,也有“高間”,同樣是火炕,但僅能住一兩個人。住“高間”的都是跟車來的東家或“掌包的”——負責打理錢財的人。住高間不是為了舒適,而是為了錢財的安全。
住大車店可以帶伙食,不過不能像下館子那樣要七碟八碗、吃餃子烙餅。大車店的伙食簡單,只能保證熱熱乎乎地吃飽。趕上“五黃六月臭韭菜”的季節,花上五毛錢就能炒一盆韭菜,哥幾個勞累了一天,吃炒韭菜喝燒酒,也是在家難得的享受;當然也有小灶,那是住在“高間”里的東家吃的,只不過沒有飯店講究。
住大車店就別怕亂。因為這里住的人都來自四面八方,入店的時間也不統一,做什么也隨意。吃飯的、喝酒的、猜拳行令的、打架的、罵街的,還有半夜起來喂牲口的,鬧鬧哄哄不得消停。但有兩宗事招人歡迎,一是斗嘴,也就是開“哨”;再就是唱二人轉的。
“哨”在農村極普遍,鏟地挖溝休息的時候,人們累得駟馬汗流,休息時,就攛掇善“哨”的開場。所謂“哨”就是兩個人一替一句,順嘴往下說,沒有主題,把對方“哨”敗為目的。能“哨”的人往往嘴皮子利索,腦子來得快。通常是一個人說完上句,另一個人馬上就得接下句,略有停頓,圍觀的人就起哄。“哨”的時候,句句不離“帶色的”,所謂“肚臍眼下半尺”,拿對方的老婆、嫂子、老丈母娘開涮是常事。要緊的是,說出話來要字頭咬字尾,如對方說的是一句罵人的話,要把這句話最后一個字或詞用諧音化解開。對方本來說的是一句口頭語,要巧妙地用諧音和“那種事”聯系起來。
“哨”的高手面帶微笑,沉穩應對,常常自稱看過《哨譜》,精通108種“哨”法。人道吹牛不上稅,也沒有人追究其真實性。“哨”到緊關節要時,還要唱上幾句,二人轉、評戲,要啥有啥。一伙人在炕上這么一“哨”,圍觀的再一個勁兒起哄,誰還能睡得著?
在大車店里“開哨”的,不一定都是熟人。一些善“哨”高手,“哨”出了癮,只要有機會絕不放過,張嘴只要有搭腔的,就算是應戰,順嘴不軟不硬地還擊一句,雙方就此開始“哨”。
“哨”也有“哨”的規矩。可以罵人,但不可傷人,就是不準涉及對方的老人,這是基本底線。除此之外,三叔二大爺、老姨四舅母都沒有避諱,結果也不重要。贏了自然興高采烈,輸的也是嘴不服心服,在大家伙一陣哄鬧聲中結束,皆大歡喜。
“哨”是東北“特產”。冬三月,外面冷得伸不出手,正是“貓冬”的時候,再加上晝短夜長,沒有什么業余文化活動,坐在熱炕頭上開“哨”就成了一種休閑娛樂。
老通遼的“哨”粗俗而不下流,即所謂“嘴花心不花”。和當年流行的“四大黑”“四大白”“四大軟”“四大硬”以及“十道黑”一樣,是東北民俗文化的一部分。隨著人們文化素質的逐步提高,業余文化活動的豐富多彩,“哨”與“四大”退出歷史舞臺,也是歷史的必然。
住大車店最受歡迎的是唱二人轉的。當年,有很多四處闖蕩的二人轉藝人,搭不上班子,就湊幾個人臨時搭伙賺幾個零錢花。大車店是最好的落腳點。
二人轉,又叫“蹦蹦”,老百姓也叫它“地蹦子”,到了大車店,“地蹦子”幾個字就更加名副其實。住店的人們坐在炕上,或是喝酒,或是耍錢,唱二人轉的在地下演,觀眾居高臨下,與現在到劇場看二人轉演出正好相反。其實,這也是二人轉最初的演出形式。早期的二人轉都是業余的,農閑時,或是“一副架”,或是“兩副架”,再加上簡單的樂隊,走村串戶演出,從自娛自樂開始,到收點演出費,最后走向城市劇場。農村沒有大的演出場所,只能在較大的住戶家里演。看戲的坐在炕上,抽著旱煙,磕著毛嗑。地中央就是舞臺,演完了,供一頓飯,左鄰右舍給點粘豆包、饅頭或一塊豬肉,只當是出場費。
在大車店唱二人轉比不得走村串戶。在村子里唱,觀眾男女老幼都有,劇目要“講究”,太露骨的不能唱。在大車店則不然,車老板子走南闖北,都是“嘴上無德”的主兒,平時說話還句句不離“葷”,那些文雅的段子,諸如《大西廂》《梁祝下山》之類他們不愛聽。要唱,就來“粉”的,用夸張幽默的唱詞、露骨的動作,演繹平時礙于出口的故事情節。觀眾聽得高興,紛紛掏出鋼镚、紙票往地下扔。
大車店里也住女客,并且是男女混居。當然,到大車店里住的不會是大姑娘、小媳婦,都是跟著丈夫一起進城的“半大老婆子們”,圖的是便宜。一鋪大炕上睡著幾十個人,每個人一個用木頭做的枕頭。到了晚上,屋子的梁上掛著一盞馬燈,后來換成15瓦燈泡,昏暗中勉強有點亮光。因此,就演繹出種種鉆錯被窩的笑話。笑話一般都是虛虛實實、真真假假,誰也說不清到底是不是發生過這樣的事。
俗話說:“車船店腳牙,無罪也該殺”,這里說的是舊時的幾種行業,即:趕車、擺船、開店、拉腳和“牙子”,也就是如今說的“市場經紀人”。這其中,除了“牙子”靠一張嘴吃飯,其余都是靠賣力氣吃飯,為什么說他們“無罪也該殺”?原因就是他們見多識廣,世上什么樣的人都要接觸,還長著一張利嘴和一雙慧眼。在這幾個行當里面,尤以開店的為甚。店老板與官紳士商、土匪流氓、軍警憲特、騙子小偷,哪一個都有接觸,考慮到利益,哪一個都不能得罪。大車店,歷來屬于“特種行業”,警察局都要給予特殊“關照”。大車店也就有了一項特殊職能,替警察當眼線,店里住進飛賊小偷,店家要及時知會警察。不過,警察不會到大車店里抓人,要等到他們走出大車店才能抓捕,這也是大車店和警察局心領神會的交易。當然,倘若住進店里的是江洋大盜、出名的土匪綹子則另當別論,只要知其身份,大車店主與他們就會心照不宣、相安無事。
解放后,實行公私合營,大車店被歸攏到一起,成立了“聯營大車店”,位置就在今天的交通路與科爾沁大街東南角,院子很大,四周是房子和牲口棚。這里是通遼城對外出口,從城西“西洋橋”、城北西遼河渡口以及城南來的車馬到這里都十分方便。
聯營大車店往南不遠就是通遼城唯一的糧庫,一入冬,農村送公糧的大車、勒勒車都排著隊交公糧,交通路拉糧食的大車從北河渡口一直排到糧庫。那時節,很多賣小吃的攤子就紛紛在交通路兩側搶占地盤。賣包子餃子的,賣油條漿子的,賣饅頭豆包的,賣切糕大餅子的,一家挨著一家。早晨起來,從遠處看,黑壓壓一長溜,蒸騰著牛馬的熱汗。牛馬進城,免不了要排泄,這雖然給環境帶來了影響,但也多少解決了一些人家的燒柴問題,牛糞、馬糞曬干了是可以燒火的。
在沒有公私合營之前,這時節正是大車店搶生意的時機。各大車店都派出人去,在進城的必經之路守候,看到進城的大車便上前搭訕,說自己家的店如何安全干凈,飯菜如何可口。公私合營以后,搶生意就免了,只此一家,別無分店,倒是那些進城的人要趕緊派人先去占地方,免得去晚了沒處住。
聯營大車店,文革時期被改為利農大車店,一直到上個世紀八十年代末還在經營。1988年被整體征收,原址建成第一個集中供熱住宅小區——利農小區。自此,通遼大車店完成歷史任務,徹底從人們的視線里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