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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潮爾”是蒙古族獨有的一種外弓玄樂器,元代時期就在科爾沁草原廣為流傳,并成為宮廷音樂的主要演奏樂器之一。當時無論是慶典、婚宴、還是盛大的那達慕、民歌演唱、烏力格爾、英雄史詩的說唱中,都不可或缺的有潮爾的伴奏。它那渾厚而柔和又略帶低沉的音色,與蒼芒的草原輝映、沁人心脾、感人肺腑。因其形制和形態較之馬頭琴更為古老,從而被視作是馬頭琴類樂器的鼻祖。
在第四批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項目潮爾的傳承之地科爾沁草原上,圍繞這一古老而神奇的民族樂器有著太多太多的纏綿悱惻、悲悲喜喜的故事,潮爾第三代傳承人于寶林便是其中的一個。
冬日的黃昏,太陽漸漸隱去,昏黃的光影包裹了整座城市。街上人流行色匆匆,如倦鳥歸巢。
暗淡的居室內,于寶林與潮爾為伴,輕輕撥動琴弦,一曲曲或明快或憂傷的曲調頃刻間自指尖流淌而出。
于寶林不善言辭,但待人熱情誠懇謙卑。我們落座便向他介紹來意,于寶林笑著,來,我再給你們拉上一段吧,一首科爾沁草原廣為流傳的古老長調民歌《穆色烈》悠遠曲調霎時間在房間里蕩漾開來,深沉哀婉,悲涼中透露出骨肉深情,將親人間依依不舍之情表達得深入骨髓。
如果是饑者,那這琴聲可以果腹。如果是醉漢,那這琴聲可以下酒。
躋身于此,宛若喧囂紅塵中的一棵老樹,散發著與周圍環境格格不入的古舊光暈,這種強烈的質感渲染著每一個接近他的人,以琴聲和笑聲,以一種強烈的親和的力量。
千難萬苦學藝路
1953年,于寶林出生于科左中旗白音塔拉鎮一個偏遠的小村子。
也許隨著天際游牧的科爾沁人,對原野之聲有著與生俱來的敏感。原野、草桿兒,還有風,交織回蕩,幼年的于寶林對草原上發出“咻兒、咻兒,簌兒、簌兒”的鳴響,近乎于癡迷。
吹笛子、吹簫,于寶林幾歲上就樣樣精到。后來,村里來了說書的藝人,他迷上了潮爾。每次村里來了胡爾其(說書的藝人),他會大老遠的去聽,聽完還要把人領回家,把自己平時舍不得吃的炒米、烏日莫、黃油,一股腦的拿出來,就為了多留一會兒“胡爾其”。
上世紀60年代初,村子里有了廣播。生產隊的電線桿上掛著的大喇叭,引起了于寶林濃厚的興趣。每天晚上7點半到八點半,大喇叭里就會有孫良、烏力吉、色拉西等民間藝人的曲子。大喇叭聲音很大,于寶林卻站在下面聽得全神貫注、熱血沸騰。大概是十三四歲時的一個冬天,天寒地凍。于寶林的鞋子露著肉,腳生生的凍在地上,父親看見雕像一樣的兒子站在電線桿下面,以為這孩子中了邪,趕緊上前去拉他,這一下,于寶林的腳下脫掉一層皮,父親問他想干啥?他說,就想要一把能拉出和喇叭里的聲音一樣的琴。
于寶林對琴聲越來越著迷,哪里有會拉潮爾的琴聲,哪里就有于寶林的足跡。當時,30里外的鄰村有個會拉潮爾的老人。老人家里有一把潮爾琴,老人喜歡喝濃茶,拉潮爾。為了聽老人拉琴,于寶林每天步行30里來到鄰村老人家,進門先劈柴燒水。水燒三開,茶水變淡,老人便輕撥琴弦,十指飛歌。
不過,老人也不是每天喝過了茶都會拉琴的。累了不拉琴、困了不拉琴,不高興了也不拉琴。在那段日子里,于寶林即便十次上門,九次閉門羹也絲毫不影響他走30里路聽潮爾的興致。
10歲至今,功夫融進歲月里。便問他的師承,10歲自學就到如此境界嗎?
于寶林說,那個年代,人們常說,學藝不如學技(即學藝不如當小偷),父母不贊成,村里人也說他是“二流子”,于寶林卻是“一根筋”地琢磨著潮爾。對于他來說,將來能有機會向名人學藝是件莫大幸事。當年,鄰村的黃烏力吉老人就是在當地頗有影響的民間藝人,老人在舊社會是溫都爾王府有名的琴師和說唱藝人。想跟烏力吉學藝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兒。幾經周折,多人推介,老人家勉強給了于寶林一次“面試”的機會。于寶林“一出手”就讓性情古板的老人眉開眼笑,當即收徒。不過兩三年的光景,于寶林在科左中旗一帶就成了小有名氣的琴手。
逢年過節,村里人這家辦個婚宴,那家壽宴,都少不了于寶林的潮爾琴聲。于寶林演奏潮爾把情用到了極至,好像每一根神經都附和著琴弦上的音符,包括骨胳都散發著悠悠琴音,于寶林開始名聲大噪。
琴技總算可以跟那些較有名氣的民間老藝人切磋琴藝了,卻逢十年動亂期間,潮爾大師色拉西先生去世,潮爾演奏一度沉寂。這讓于寶林感到失落與無奈。
1974年,在家人的極力勸說下,于寶林選擇人生定位,他考取了一所衛生學校,畢業后被分配到家鄉的旗醫院工作。學習潮爾之路因為從醫而中斷。幾年后,業務能力出類拔萃的他被調入了內蒙古民族大學附屬醫院,很快就走上了皮膚科主任的崗位。工作的繁忙,占去了他白天全部時間。唯有黃昏抑或是夜晚,于寶林才能拉起他的潮爾。一路走來,酸甜苦辣皆融化在琴聲中。
琴聲落下又響起
2007年,于寶林偶然間結識了著名民族器樂演奏家布林,潮爾技藝得到了顯著地提升。布林的獨奏曲內涵深刻,將民族情感滲透在作品中間。作為一個新時期的潮爾演奏家、作曲家,布林創作了很多潮爾作品,潮爾獨奏曲《懷念》是他的代表作之一。在于寶林看來,通過布林的音樂,會讓人體會到當時人民心中的悲憤和吶喊, 而潮爾演奏藝術正是需要展示和表現這種心靈世界內在的沖突和強烈的激情。
于是,于寶林拜潮爾藝術大師布林先生續修潮爾。學習期間,一個更為長遠的計劃在于寶林的腦海里,越來越清晰。
科爾沁草原是潮爾的傳承之地,如何讓這一古老的民族樂器重新光芒呢?于寶林越發的感到前所未有的焦慮。
2008年,于寶林個人出資組建了通遼市科爾沁潮爾協會,第二年,潮爾被列為內蒙古自治區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他成為自治區潮爾代表性傳承人。協會成立后不久,于寶林便著手籌建“潮爾之鄉”的工作。他說,科左中旗最具“潮爾之鄉”的條件,其理由有二:一這里是藝術大師色拉西的故鄉;二這里蒙古族人口最多,群眾基礎雄厚。
為了深入探索潮爾藝術的真諦,并促進其更快的發展,科爾沁潮爾協會經常積極參與并踴躍開展各類賽事、培訓、講座和走訪活動。
2009年,由內蒙古自治區黨委宣傳部主辦、內蒙古藝術學院承辦的為期40天的潮爾傳承人培訓班,通遼市參加人員之多居全區各盟市之首。培訓班結業后,部分學員組成“內蒙古潮爾之旅”演出隊,在央視15頻道《民歌中國》欄目中演出。其中,于寶林的潮爾獨奏《烏云珊丹》和民樂小合奏G調《八音》,得到了專家的肯定。
2009年的通遼市人大、政協“兩會期間”,于寶林胸有成竹地遞交提案,建議將科左中旗打造成“潮爾之鄉”。
于寶林回憶說,科爾沁潮爾的挖掘和保護也是頗費周折,2008年科左中旗在全旗范圍內進行普查、收集潮爾、尋找演奏藝人,對實物進行妥善保存,對演奏曲目進行文字、錄音整理。調查潮爾傳承人時,全旗僅有四把潮爾,會拉潮爾的不足10人。旗委、旗政府感到潮爾頻臨滅絕的危機,應該立即搶救、挖掘、保護。在旗委、旗政府的大力支持下,旗文化廣播電視局的文化研究室歷時五年的時間,挖掘、搶救、保護使潮爾得到了一個新的發展。
2008年,科爾沁潮爾協會舉辦通遼市首屆“蒙元杯”潮爾大賽,有80余名選手參賽。
2011年11月,內蒙古自治區文化廳命名科左中旗為“潮爾藝術之鄉”。
2012年1月,科左中旗人民政府舉辦首屆“色拉西杯”潮爾大賽,24名決賽選手琴技非凡。展示了“潮爾之鄉”的神韻。
2012年5月,內蒙古民族大學舉辦“科爾沁文化”系列講壇,于寶林主講的“潮爾”專題講座受到有關專家、學者和師生們的好評。
2013年11月1日上午一大早,科左中旗潮爾傳承培訓班在科左中旗黨校隆重舉行。“為了更好的提高藝人的技藝,經過一番的摸底考核,將藝人們分初級,中級,專業三個班,老師與學員們同吃同住,夜以繼日的傳授學員們潮爾的演奏技藝。使學員潮爾演奏水平大有提高。”于寶林欣慰地說,經過幾年的艱苦努力, 科爾沁潮爾協會舉辦了形式多樣的培訓活動,培養出了三百余名潮爾新手。這讓他看到了潮爾傳承之路終于迎來了曙光。
傳承潮爾終不悔
除了辦培訓班之外,幾年來,于寶林行程了近萬公里,共投資8萬余元,在通遼市的各旗、赤峰市和興安盟等地進行了潮爾專題講座及培訓活動。登門拜訪專家學者,到農村牧區走訪民間藝人近百人次,并搜集整理百余首潮爾曲目和幾百首四胡曲目。
2012年,于寶林聽說阿魯科爾沁旗有個叫敖特根的小伙子,潮爾拉的非常好,苦于沒有專業培訓。于寶林便駕車走了3個多小時,來到敖特根家當面收徒,親手傳藝。
于寶林還自駕走訪全國各地的民間藝人,與他們交流藝術,交流經驗,還將自己的潮爾演奏技巧傳授給了當地熱愛潮爾的人們,并免費為他們輔導演奏課程。在新疆、青海甚至是甘肅肅北一帶,當地的人們根本不了解潮爾,大部分人甚至不知道潮爾為何物,經過于寶林的演奏和傳授,當地人對潮爾也燃起了極大的熱情。“因條件有限,僅靠我和‘科爾沁潮爾協會’的努力,實在無法將潮爾這項民族藝術在全國范圍內普及開來,這也成為我的一大遺憾。”于寶林深有感觸的說。
說到對潮爾未來的期許,于寶林說,希望國家和社會在保護傳承少數民族傳統文化時可以從學生抓起,將潮爾,甚至是其他少數民族或民間藝術引進到中小學課程內,開設藝術欣賞課或是第三課程,從青少年出發,將少數民族藝術、國家非物質文化遺產永久傳承下去。同時也希望政府可以多舉辦一些培訓活動或藝術比賽,提高人們對于非物質文化遺產的興趣和積極性,讓非物質文化遺產從源頭、從根本上得到永久性的保護。
現在,于寶林雖然已經退休了,可他比以前還要忙,“退休前還有休息的概念,現在沒有這個概念,每天都感覺時間不夠用,需要寫的東西太多了。《潮爾神韻》《潮爾演奏教程》……我的所見所聞、親身經歷,有的是很有文化價值的,失傳以后就有文化斷層的感覺。現在能留的就留下。上個世紀,大師們手把手地教我學習演奏各種曲子,所以我有責任人和義務把這些老人的遺產留下來,傳下去。”
對于正在從事的文化保護與傳承工作,于寶林說:“我現在要做的,就是要把自己多年來積累的教益所得結合歷史文獻,歸納整理,讓潮爾藝術更加完整的傳承下去,讓更多年輕人成為這方面的專家,這就是我的心愿。”
談及潮爾的受眾,他說這些年聽的少了,但是演奏的地方高檔了,懂的人少了,但是成為研究課題了。在時代變遷之中,人們的內心世界也在變遷,這數百年的說唱藝術成為牧區生活的一部分,如今又超脫了生活,以多元化的形式和媒介傳播后世。
“在普通人眼里,潮爾只是一種民族樂器,可是在我們這些常和潮爾打交道的研究人員眼里,潮爾是有靈性的。”于寶林與潮爾打了大半輩子的“交道”,在他眼里,潮爾不僅僅是一種樂器,更是蒙古民族文明的圖騰。